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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投稿專文–短篇故事】她出生的那座「島」

已更新:2021年3月6日

文 / 黃宗玄、編輯 / Amos



梅,遠眺著那座她出生的「島」。島的本體像極了一個閉著眼的胎兒,側著身、縮著手、彎著雙膝,彷彿正努力地吸吮著包覆在外圍的羊水。對比她迷茫的雙眼、灰白的頭髮,卻掩飾不了這些年來她所嚥下的不甘。島的臍帶連接上了市中心裡最邊緣的一塊寶地,使其隔絕於浮華世界中的燈紅酒綠。然而,她抿住的雙唇、微駝的身軀,彷彿將思緒遁入層層疊疊的回憶中,隱藏....


島,順著潮汐,東擺西搖的,用著最安穩的「姿勢」,沉沉睡去。晚上,隱蔽在樹叢裡的生物,一一傾巢而出,鳴叫著震耳的樂章。向海面看去,大大小小的黃點,參雜著撲鼻的柴油味與吆喝著豐收的欣喜,迎面撞來,並透著海水獨特的鹹,擴散.... 島上的住民,拍踏著海水,伴著光影倒映下的船塢,生生息息。梅的家,就在島嶼中心,那幢紫褐色屋頂、翠綠藤蔓所包圍的小天地....


島的傳說起源自荷西時代。在黑水溝(台灣海峽)的破碎邊陸上,散著一段段零碎的沙洲(鯤鯓),在多年來的海水沖蝕下,生出了島的雛型。「我們的祖先就是順著島的肚臍走過來的呀!」梅總愛聽著爸爸說著這段千篇一律的故事。她其實,百聽不厭。「那爸爸如何遇見媽媽的呢?」梅好奇地問道。這時的她,還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孩呢!


爸爸瞇起了眼,堆起了滿臉的笑容。剛卸下漁獲的身軀,還映著赤紅的辣痕,細看卻透著黝黑與斑駁的色澤。爸爸拾起了落在牆角的白蘭地,斜倚在長長的高腳椅上頭。一邊啜飲著;一邊述說這段奇遇.... 「西元1624年夏,在叢生的木麻黃林中,我迷失了方向。這時,恰好遇見媽媽的族人,解救了我!」梅瞪大了眼睛,屏息著,等待後續的發展。爸爸望了望梅的大眼,輕笑了出聲。梅晃著腦袋,甜甜的酒窩浮上了雙頰,兩根辮子從後腦門垂下,愜意中帶著一絲夢幻....


媽媽的大眼藏著許多秘密。那眼眸的深邃,穿透著尖銳而深刻的利刃般劃向梅的腦海。對了!還有纏上花束的頭布包,綴著島上獨特的「紫」。「媽媽是最漂亮的!」梅說道。但,在記憶裡,媽媽總是離梅非常遙遠。「爸爸,為什麼媽媽總離我們那麼遠?」梅皺著眉頭,露出困惑的表情。「因為,媽媽是島上的公主呀!」爸爸的臉上漾著幾分驕傲,但驕傲的背後是更多的失落....


梅的眼兒像媽媽,但金紅的髮色像爸爸。加上立體的鼻子、勻稱的五官,又暗自洩露了那時代下的生命密碼。「梅,妳長得跟我們不一樣!」梅的同伴,莎,總邊吐著舌頭邊這麼說。「因為,妳沒有像我有一副大眼睛!」梅吐著舌頭,反擊回去。「才不呢,是妳的紅頭髮....」莎大笑著。這時,梅已經十歲了,到了懂事的年紀。在梅的世界裡,「島」的記憶似乎既熟悉又陌生。她好像屬於這裡,又不屬於這裡....


「爸爸,為什麼你需要那麼辛苦的去捕魚?但,我卻常常見不到媽媽?」梅總有許多不明白。事實上,「島」的生計,主要分為兩個部分:女性耕作;男性漁獵。媽媽的族人,是島上土生土長的民族,握有主控島內事務的大權。並且,只有女性才得以擔任「島主」的角色。梅的奶奶、媽媽,都是在這一血脈下的傳承。回憶當時,金紅髮兒、藍眼珠的爸爸,撞見了天真爛漫的大眼媽媽,初見的他們,止不住臉上湧起的紅暈,墜入了愛河!


「梅,在海的那一邊,很遠、很遠的地方,是爸爸出生的位置!」每當,爸爸心情鬱悶時,爸爸總會看向那個位置。其實,爸爸是愛媽媽的;但,媽媽更愛的是,這座「島」呀!從有記憶以來,爸爸與媽媽間的爭吵增加了,而且益發激烈。


梅無奈地跟莎訴苦。但,莎卻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:「不會呀!這座島上的規則就是如此。」莎扮了個鬼臉,接著說:「梅,其實,我還挺羨慕妳的,妳有個萬能爸爸,不像我....」這次換莎露出無奈的表情。「聽說,在海的彼端,沿著肚臍的缺口向外,有著另一片天地!」莎忽然想到,輕聲說了出來。莎的一席話,讓梅的眼兒亮了起來,像想到什麼似的。


「梅不見了!」爸爸焦急地呼喊著。在爸爸的心中,梅比任何事都還重要。他望著梅曾走過的灌木林徑,及一同嘻笑、撿拾貝殼的島嶼彎窩,滿是哀傷。一夜間,爸爸原本金紅的頭髮,早就被暗灰的色調所覆蓋。「梅,妳這個背叛者,妳背叛了這座島,以及作為一名繼任島主的責任呀!」震怒的媽媽,失去理智地咆嘯著!這些情緒、這些依戀、這些曾走過的曾經,都隨著梅的離去,封存....


風兒在吹、鳥兒在叫,找到肚臍口後,梅離開了島。梅的心一路碰、碰、碰、碰地直跳,手心冒汗、有點反胃。她第一次這麼緊張過!沿著邊坡,梅忍耐著度過發燙的碎石平台,向更遠、更深處邁進。早已看不見木麻黃林了,取而代之的是廣袤的大平原,那熟悉的「鹹」味兒,慢慢、慢慢淡去....



「真奇特呀!」梅瞪大了眼睛,到處張望著。梅從沒離開過島,這次的離家,她鼓足了勇氣。其實,她想過好多遍了,與其要終生死守在島上,寧願離開島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「唉!雖說如此,我卻開始想家了....」當腎上腺素消退後,留下的是梅滿腦子的後悔。一整天下來,全身被灼熱的太陽曝曬著,留下清晰可見的紅印兒,無所遁形。身上的「紫」花束頭布包、寬鬆黑色襯裙、斜y字形白色上衣更是濕了又乾、乾了又濕。


「我要在天黑前,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呀!」隨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,梅心中的不安益發明顯。恍惚間,她聽見了跟爸爸一樣的口音,在不遠處窸窣、窸窣著。「喂!是誰呀?」一聲喝令。或許是急促的呼吸聲、巨大的腳步聲,引起屋內主人的注意。梅,抬起了頭,望了望眼前這個人。黑色帆船型的帽子、藍色碎花布絨的外衣、棕色長形的綁腿,還有他那一眼可見的「紅頭髮」。梅瞪大了眼,那人也不遑多讓,凸著不敢置信的眼兒....


「妳是誰呀?明明有紅頭髮,卻穿著『他們』的服裝。」終於,這屋主打破了寂靜。「你才奇怪呢?大熱天穿得密不透風的。還有,奇怪的帆船帽....」梅瞪了回去。打從她有記憶以來,除了爸爸,梅沒有看過第二個跟她一樣,有著紅頭髮的人。他們互相打量著,然後,相視而笑。「妳好!我叫恩。」那男人再次出聲。「你好!我叫梅。我們都有紅色頭髮。」梅的酒窩,露了出來....


恩推了推門,帶著梅進到屋子裡。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大紅壁爐,壁爐前有個棕色毛毯,毛毯上放了一把木製搖搖椅。梅一邊細看著壁爐上的核桃娃娃,一邊想起小時候,爸爸的高腳椅及牆角的白蘭地。砰咚!樓頂的門打開了,一位留著八字鬍,表情嚴肅的男士,步下了樓梯。他的身後,跟著一位穿著墨綠色裙裝的高貴女士。「爸、媽!」恩的聲音,劃破了寂靜。而就在同時,梅發現了恩的爸爸臉上顯露出的微妙變化....


「恩,我很難過!」梅終於將止不住的淚水,宣洩而出.... 「我的媽媽有著大眼珠,穿的跟我一樣;我的爸爸有著紅頭髮,那色澤就是這樣....」梅叨叨的把所有憋了一天的話,都說了出來。「以前,我總是自卑著,我有紅色的頭髮。所以,我想離開,找尋我的紅頭髮同伴們....」梅接著說。「唉!但,我似乎什麼都不是呀!」恩望見了梅眼中的洩氣,哭喪的臉早就皺成一片。恩拍了拍梅的臂膀,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,慢慢的、慢慢的。時光像凝滯了一樣,多麼希望,這個星球,就暫停在此刻的畫面中,定格....


「我不能任憑妳自己離去,在這兒,我們是少數。外頭有許多『土人』,大部分的『他們』都很和善。但,少部分的,可能會傷害妳!」恩說出了他的理由。梅沉下了臉。「其實,恩!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命運掌控在別人手中而已。『土人』不『土人』;『他們』不『他們』的跟我沒有太大的關係呀!」梅惱怒地說著。「恩!謝謝你。但,我覺得剩下的路程,必須我自已走完。」梅堅決地回絕了恩的堅持。


梅漫無目的地前進著。現在的她,心情糟透了。幾秒前,是在雲端上;幾秒後,重重地摔落。「恩怎麼可以稱像媽媽的族人們叫『土人』!我才不是『土人』呢!」梅越想越氣,索性停下了腳步。倏地,從溪流的對岸、雜生的樹叢間,冒出了幾顆人頭,梅趕緊回神。她看見穿著跟她類似衣服。但,纏上「紅」色花束的頭布包,身形壯碩的女人迎面而來。梅開心的跟那人揮揮手,想跟她攀談。想不到,那女人卻面露凶光,惡狠狠地盯著梅看:「哪來的『紅毛怪』,還穿著我們的衣服,妳該去『他們』那兒吧!」輕蔑的語氣狠狠地打碎梅美好的想像。


梅低下了頭,又難過了起來。「原來,我剛剛誤會恩了。他說的是事實呀!」梅蹲在地上,低聲地啜泣著。「哈哈,快走吧!『紅毛怪』....」那女人不留情地再給予一次重擊。然而,這一切,恩都看到了。恩沒有走遠,他默默地跟在梅後頭,深怕梅遇到了危險。「梅,別哭了!」恩伸出了他的手臂,再次輕撫著....


「恩,對不起!我錯怪你了。」梅的淚珠止不住的落下,她從沒這麼傷心過。在島上,沒人敢欺負她。雖然,大家曾議論著她的紅頭髮,但隨著時間,紅頭髮早就不再是島民們所關注的。只有梅仍介意著,時時刻刻的想逃離,奔向更理想的國度。「恩,我到底屬於哪兒?我好混亂唷!」梅的眼神透著絕望。她低垂著頭,將雙頰埋在膝蓋間,撐著....


「梅,世界並不會因為妳的埋怨而變好!相反地,它會因為妳的努力而出現一點點的改變!我的神總是告訴我....」梅的眼神逐漸緩和、平靜。原本充滿鬥志的心,被磨得平滑了。「我願意跟著你,建立屬於我們的國度!」梅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。失魂的旅人,總算抓住其觸手可及的浮木。梅緊緊地扣住了身邊的恩,就像他們初識的那刻,微微的酒窩,又浮上了臉龐....


「梅,妳看。是梅花鹿呢!」恩驚呼著。幾年前,紅頭髮的大頭目佔領了這兒,下令無止境地獵捕著這兒的梅花鹿,因此梅花鹿在許多地方已經被捕獵殆盡。然而,在這片偌大的汪洋(今台江內海)之上游,卻有著難以置信的廣大淨土。「梅,就決定是這兒了!」恩撇過頭。那激昂的語調似乎捲動起天邊的白雲、臉上的氣流、枝頭的鳥兒、頂上的艷陽,輕顫....


「恩,我找到了我們島上的『紫』。就在不遠處的樹梢上頭!」梅歡喜的說。「紅頂小石屋與我們家的紫頂小茅屋有點像,但又有點不同。」但,又何妨呢?梅開心的說。那些日子,是梅最幸褔的時光,有著恩的陪伴,她不再孤獨。「或許,世界真會因為我的努力而出現一點點的改變!」梅是這麼跟自己說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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